不可否認,當初來到尼泊爾是帶著一種香格里拉式的浪漫情懷,就像大多數第一次來到這裡的觀光客一樣: 住進五星級大飯店,享受銀質刀叉在晶亮的餐盤裡切割食物的樂趣,享受二十四小時溫熱的暖氣和 鬆軟潔淨的眠床;出門有Waiter為你開門; 坐在舒適的進口旅行車裡,有經驗豐富的導遊為你帶路解說,掠過眼前的,盡是華麗的大皇宮、耀眼的廟宇、 精緻的古蹟,以及充滿冒險刺激的野生動物園。

  那時候以為,悠閒地在費娃湖上划船,多麼愜意又驕傲!

  直到一個人獨自踏上這片土地,一步一步踩過到處是垃圾、唾痰、煙塵、人畜冀便的路上, 看到裹著碎布的窮人,蒼白無力的餓倒在外國人聚集出入的餐廳門口;看到腳上沒鞋穿的孩子, 躡起黑溜溜的腳,一步一跳走在沁冷刺骨的地上;看到馱負米糧的男人、女人,幾乎被肩上的重物壓彎了腰, 埋著頭走向遙遠的家路;看到苦力細瘦結實的腳,深深陷入幾乎磨破了的便宜膠鞋裡,才真正明白: 辛苦才是生活的真相,當初毫不在意的一頓豐盛晚餐,產竟是旅館小弟一個月的薪資、 費娃湖上兩個小時的詩情畫意,是當地人半個月汗水所得!

   一次又一次飛臨加德滿都谷地,首都的機場擴建了,觀光客一年比一年多,街上的旅館、商店也愈來愈多, 古老破舊的屋舍、人們的生活被層層疊疊的商業圈推向更幽暗潮溼的角落。

  「 Give me one Rube !」

  「 chocolate ! chocolate!」

  「 candy !candy!」

  「 pen ! pen ! pen !」

  孩子清澈的眼神裡,閃爍著乞求,靦腆的年輕人的笑裡,彷彿也隱藏著些許慾火望。

  一架又一架的飛機、一部接一部的貨車運來Coca Cola、 Toyota和綠色塑膠袋, 物質文明無情的衝擊著這古老的國度。在寒冷的清晨裡,衣衫單薄的大人、小孩圍在空地邊, 燃燒垃圾取暖,刺鼻的塑膠臭味瀰漫在冰冷的空氣中!

  十年往返,每一次都在思念中抵達,又在痛苦裡結束旅程。

  然而,一直沒有改變的,是恆久以來勞動不息的生活。在日出前,一擔一擔的甘藍、花椰菜、紅蘿蔔、白蘿蔔、馬鈴薯、 南瓜、辣椒,從城外百姓肩上扛集而來,人車爭鳴、警察的驅趕哨聲、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鼎沸的蔬菜市場, 湧動著澎湃的生命活力;每天清晨,走近幽微晨霧中晃動的身影,看見虔誠的人們手上托著小銅盤, 呢喃吟唱著梵歌,走向錯落在巷弄裡的濕婆、甘尼許神廟,以恭敬的雙手獻祭米穀鮮花,傾身向神像頂禮, 再從神的額間拈染豔紅的蒂卡點上自己的額間,祈求一天的平安與幸運;到處是神的廟宇, 到處是人們行過廟檐,祈福祝禱的筐噹銅鈴聲響;到處是祭拜的紅粉與鮮花; 大地是神、石頭是神、大樹是神,河流也是神,河水洗去鍋盆上的污漬,也洗去身上的塵埃, 更是生命最後的依託;對神、對土地、對自然萬物的信仰與禮拜,不只是艱苦生活裡最重要的精神支柱, 更融入日常作息之中,與生活合而為一。

  尼泊爾--群山的國度!眾神的國度!佛陀的誕生地!在佛陀釋說的生生滅滅萬千剎那間, 我因緣際會了這一群人與這一片土地,走在公路盡頭的村落、走在流水汨汨的河岸、 走在菩提葉沙沙作響的山間小路,羞澀的純樸臉孔,也從不吝惜對陌生的過客一個合掌與祝福。 這土地上辛苦生活著的人們對大自然、對人的謙卑與敬惜,這十年來,總在鏡頭內外,讓我感動不已!



〔早安!尼泊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