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玄武岩


  玄武岩站在那裡很久了,因為太習慣的緣故,來來去去的我,從來就沒有認真去意識到它的存在; 就像澎湖四季爽朗的空氣和夏日的藍天,就像秋天凜冽的鹹水雨和冬天霜冷的季風一樣, 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沒有人會問起玄武岩為什麼會在澎湖,而不在台北; 也沒有人會問起玄武岩到底有多老了,就像沒有人會問季風是怎麼來的,或是天空為什麼那麼藍一樣, 一切都是這麼理所當然。

 

  玄武岩開始漸漸發光,大概和觀光有關係吧?!人們開始把它從石頭裡分類出來; 特產店開始去挖掘,把它切割雕塑成紀念品、印章和藝術品,貼上定了價錢的標籤販售; 旅遊手冊開始用大量精美的圖片和文字來歌頌它,學校也開始把它納入鄉土教材的課程內容。 玄武岩開始被重視了,不再只是黑黑硬硬、隨處可見的石頭,開始有了顯赫的身世, 有了文化意義、有了鄉土特色,也開始擁有屬於自己的地位,學者專家開始認真去研究它, 攝影家開始去框取它巧奪天工的風采,作家們開始以華麗的文字堆砌它的渾然天成; 觀光客如潮水般蜂湧上岸,除了天人菊、海鮮大餐,參觀玄武岩也開始成為澎湖觀光旅遊的必要行程。

 

  因為媒體大肆報導、觀光業急速發展、文化界投入了人文的關懷,也讓我打開心眼, 看見玄武岩的具體存在。桶盤、虎井、七美、望安、鳥嶼、雞善、小門、內安,到處都是玄武岩。 尤其是柱狀玄武岩,層層鋪排而來,宛如被拉開的手風琴摺翼,在大自然湧動的波潮邊緣, 鳴奏出古典樂章般壯闊的旋律;它是天地創造之初,在地底醞釀了千百萬年的能量, 在電光火石的剎那間迸裂,凝結了風、海潮和時間,從此沈靜有力地矗立在海島上, 構築成海島的基石。燕鷗以它為家,世世代代在它身邊盤繞飛行;最初來到島上的先民也敬它如神祇, 不敢隨意破壞上蒼這珍貴的賜予。

 

  百億年了,幸運的我們可以在四季的陽光下,欣賞岩漿最初從深冷的海底噴出,在風中凝固成永恆的形態。 記憶中散佈在島嶼沿岸的玄武岩一直都在那裡,理所當然的就是在那裡,永遠不會改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古老的玄武岩在政客和商人眼底變成了閃閃發光的黑金,於是, 愈來愈多的怪手悄悄攀爬上岸,以建設地方、拓寬道路為名義,將玄武岩一寸一寸敲碎挖空, 換上水泥填壓而成的擋土牆。傻瓜也知道用百億年的大地基石換上30年就崩垮的人造水泥, 怎麼換,都是在做虧本的事。但他們還是一直在挖、一直在填。我又氣又急, 來來往往的村民似乎聽不到玄武岩在夜半哭泣的聲音,政府首長也好像睡著了一樣,不發一聲。 我氣極了,難道那些怪手所在的位置,都被一層厚厚的真空保護膜隔開?誰都看不到也聽不見! 哎!算了!我知道怎麼著急都沒有用,因為我很笨,我笨到只會按快門而已。

 


消失的玄武岩

1998年 澎湖內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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