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石傳奇


  5月18日,收到文化中心寄來的文化節活動邀請函,文建會、省府、縣府和文化中心即將在菜園村舉辦 「老古石傳奇」。老古石三個字在腦海裡急速放大,斗大的字眼讓我想起好友阿川--白沙鄉中屯村的村幹事, 不久前才為了保護村裡被怪手推倒的老古牆而被迫調職,灰頭土臉的遠調他村。

  一邊是政府出錢請來虎視眈眈的怪手,推倒一面又一面的老古牆, 一邊是府會聯手以嘉年華會般的心情在盛大舉辦一個前所未有的文化之旅。

  「老古石傳奇」多麼浪漫優雅而諷刺的字眼,讓人感到極度錯愕。誰來愛我們的老古石呢? 誰用真心來愛我們的老古牆呢?愛那幾百年來一直守護澎湖土地的老古牆呢?老古牆太老了, 忙忙碌碌的現代人已不太在意過去的歷史和大地上的標記。阿公和阿嬤也都太老了, 我們又太過年輕而沒能真正了解老古石對家園的意義。在來不及清醒前, 在來不及伸出強壯的臂膀來保護老古牆之前,村裡的怪手早就迫不及待的推倒它們, 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堵嶄新的,標示現代生活水準的水泥磚牆,然後,我們眼裡的家園變得越來越陌生。 城市和鄉村在一面面倒塌的老牆中拉近了距離。

  看著那一片片被怪手推倒,橫躺地面的老古牆,百歲珊瑚礁四處滾落。回憶裡的 1986年, 韋恩颱風襲擊後的澎湖,那片受盡摧殘的土地又再浮現,記憶深處的沙港村裡, 瞎眼阿婆一手抓起老古石,一手摸索牆面縫隙,如呻吟般詠唸著聽不懂的悲歌, 在哀傷的古調裡,倒塌地上的老古牆一寸寸重新站立了起來。這是自童年以來, 老古石第一次深深嵌進我的心裡。

  曾經是舒發浪漫情懷攝影主題的老古牆,在島上老人的口述記憶裡, 漸漸脫去濃濃的鹽份而越堅實的活在我心底。我漸漸懂得老古牆並不是隨便每一個人都能堆疊起來, 只有經驗累累的老手,具足耐心和勇氣的人才能疊起真正不怕風的老古牆。

  年輕時代的阿公,曾經為了給一個接一個出生的孩子可以遮風避雨的家,一個人搖著槳櫓舢舨, 在風雨烈日中潛進海裡打撈珊瑚礁,一次又一次吐吶心肺呼吸,在海底水面浮浮沉沉, 直到常年裸露在鹹水裡的背膀都曬裂了,還是沒有停止在海岸之間來來去去,單打獨鬥了四年, 才存夠老古石,堆疊建起他的家園。

  老古牆的意義,已不再只是一堵堵毫無生趣的老石頭而已,對風島而言,他正是生命延續的開始。 遠在祖先從唐山渡海來到小島落腳的幾百年前,老古牆為我們的番薯、土豆和蘆黍抵擋了強烈的東北季風 和鹹水雨,綠色的種苗得以在這片黃土地上延續生機。

  每次搭飛機離家返鄉時,我總是急著把眼睛貼在玻璃窗上,鼻子壓扁扁的, 在盤旋傾斜的地平線上尋找大地的老牆,看初春點點新綠在深褐色的土地上甦醒, 看盛夏蛻變成濃濃鮮綠,看秋風帶來鹹水雨染黃了土地,看風島漸漸沉入了枯褐色的冬眠裡。 在四季的變化中,老古牆像一個高齡的祖父,挺著古老黝黑的身軀,在那裡守著百年新綠, 島上有哪一片番薯園是不需要老祖父的?我找也找不到。

 

古蹟

1992 澎湖大池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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